相約 - 穆紫荊(德國)

2024-08-08

        那天,她和他隨著一條觀光旅遊的小船,在水天一色中搖搖晃晃。不覺開始打起了瞌睡。她的頭一下一下地望下垂,任憑他用手點了她的肩膀說:"看這裡......看那裡......"她都抬起沉重的眼皮來看一下,便又合上了眼皮。他看她的樣子好笑而又可愛。便往下蹭了蹭身子,將她的頭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按,開始跟著波浪的節奏陷入了沉思。

        幾天天剛剛參加了她父親的葬禮,這一次兩個人的相遇又是純屬偶然。她回國給父親下葬,他回國給母親做壽。兩個人一個在美洲,一個在歐洲,事先並不知道對方 也會在這個時候回到故里。就這樣,在一條窄窄的,並不平整的石板路上,他和她相遇了。

        他看見她時,手裡正捧著一大盤壽糕在挨家挨戶地送。送到她家半開著的大門口時,他呆住了。只見她正坐在門廳裡的一張凳子上,低頭往一個一個袋子裡裝毛巾、碗和巧克力。手臂上面一塊黒色的袖巾十分醒目。

        他手裡的壽糕一半白一半紅。高高地堆過胸前。楞在門口。

        就這樣,他們在彼此都有了家庭和孩子之後,又一次相遇在兒時走慣了的石板路上。她看見他後,很驚訝地站起身來,走到大門外站定之後,

        問:"你也回來了?"

        他說:"嗯。你這是?你們家?"

        "我父親去世了。"說著她眼圈一紅,又低下頭去。

        "什麼時候開追悼會?我去。"他說。

        從湖對岸開過來一條同樣的旅遊觀光船,船長拉響了一聲短促的汽笛,她枕著他的肩頭繼續睡著。這幾天對她來說無疑是太勞累了。他默默地一動不動,此時此刻,最好這條船永遠都不要靠岸。可是船很快就靠岸了。他輕輕地拍醒了她。

湖畔之約  網路圖

        三十年前出國時,她的父母還都健在,現在卻已成了一個孤兒。而他自己的父母也已老邁,不知哪年,他也將變得和她一樣。懷著一種這樣惺惺相惜的心情,他和走在對岸的綠樹叢中。

        這是一片他們小時候很熟悉的地方,可是現在卻變得處處都陌生了。首先是道路都修得很平整,兩邊的路燈也都更換成了古典式的。黒色的杆子,和沿路膝蓋高的黃色小竹籬笆,以及籬笆後蔥蘢的樹木,都讓他們有了一種新鮮感而找不到兒時的蹤影了。

        "現在到處都變得好好哦!"她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感歎道。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三十年我們還出什麼國?我們應該會在一起成一個家,然後現在該抱孫子了吧?"他總是如此善解人意,還是和三十年前一樣,她說上半句,他就知道她下半句想說什麼。

        "嘻嘻嘻。"她被他的話逗笑了。笑完了之後,是兩個人一同深深地歎了口氣。

        "歐洲的養老制度怎麼樣?據說比美國要好?"他牽起一個話頭。

        "再好也不會讓你吃到米粥和青菜呢。麵包麵包麵包,早也麵包,晚也麵包。我以後無法動彈時,大半是慢慢餓死的。"她不帶任何表情地說。

        他看了她一眼。無語。"我們常常通信吧。"停頓了半響後,他只想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直到現在,當父母都去世後,她才突然清楚地感覺到,人的一生太短了。似乎都沒有將想做的事做完,人就已經老到無法動了。永遠有將做未做的事情,永遠有無法實現的願望,這大概就是人人都要面對的結局。

        "不過,看看我們小時候玩的這地方,現在變得多好多美啊!"她用手指指前又指指後,指指左又指指右。臉上露出了一道光彩。

        "是的。這次回來國內變得更好的感覺更明顯了。到處都修得很乾淨。連鳥都多了起來。 嘰嘰喳喳地。"

        "來給我拍張照吧!就在這裡!"她突然停下來說。

        "呵呵,你曾經在這裡嗷嗷地叫,癢死了癢死了。"他笑著說。

        "去你的!那時候蚊子好多哦。我腿上和手上被咬得都是包。奇怪現在一個蚊子都沒有了。"她似乎還在找小時候的那只蚊子。

        "現在地上沒什麼垃圾和髒水了。哪裡來的蚊子。要不我做一個蚊子來叮叮你?"說著他張開手臂,做出要撲過去的架勢。

        "不要!不要!"她伸出一條手臂,擋在臉前。手臂上黒色的袖章醒目得嚇人。

        兩個人重新又肅穆地繼續走著。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最後,在又回到遊船碼頭時,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說:

        "多保重自己。我們下次還可以約了一起回來。中國現在變得越來越好,我們要爭取在有生之年多回來幾次。"

        她抬頭望向他。笑著點了點頭。還是同樣的約會方式,還是約在老地方。不同的是,約會的時間拉長了。拉到必須要用年來計了。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只要回到家鄉覺得好,就一切都好。


首發德國《歐華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