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秋季威尼斯之旅 （旅遊散文 / 瑞士）
作者 李筱筠 （文字 攝影）
2017年5月底一人來威尼斯。放空。
九歲多的女兒知道後希望有天也能跟我一起前往威尼斯旅遊。我答應她有日一定完成她這個心願。
彼時的她並不知道今日威尼斯的水位比1900年高出123公分。123公分是什麼概念？小學低年級學生走進游泳池雙腳踩不到底。換句話說，這一百多年後威尼斯變矮了，而這九年多女兒變高了。這一矮一高的長度，是一樣的。
三年多後的秋季，因新冠病毒的關係，回不去台灣基隆，所以決定到義大利威尼斯。回不了港都，就到水都吧。總之，我需要水的慰藉，水的滌淨，水給予的靈感。
水，自帶生命的意象。
這次來威尼斯，並未如往常一樣已事先規劃行程。抵達威尼斯後參觀的第一個景點，是兒子突然指著大運河對岸一間看起來年久失修的教堂，問我們三個大人：可以進去那間教堂麼？
疼愛孩子的好友夫婦當然願意配合，於是一行人走進教堂轉一圈。教堂內很冷清，似乎早已被世人遺忘。教堂內的一座雕像特別引起我的注意：Pietà，聖母憐子像或聖殤。雕像四周盡是信仰虔誠者的心事與願望。四方型紙條灑落滿地。這麼冷清的教堂，人類的慾望卻這麼炙熱。
懂義大利文的好友夫婦跟教堂管理員攀談起來。等我走到他們身邊，他們手上已一人一支蠟燭，也為我們三人各買一支。我以為是要祈福用的。未料才知是要參觀教堂地下室用的，而我們五人可自行走到教堂地下室參觀，無需管理員陪伴。
教堂管理員告知，這間教堂地下室是威尼斯第一間教堂所在地，有一千年之久的歷史，壁畫也獨一無二。我們一個挨一個小心下樓，室內除天花板安置幾盞小黃燈，可說幾乎一片漆黑。現在回想，威尼斯第一間教堂地基以十字架造型構成。十字架的「十」的下方建築空間的壁畫，敘述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故事。
因顧及一行人，所以沒將壁畫一個個細看。但我想，整牆壁畫應該是完整的：從耶穌背逮捕、審判、釘十字架、埋葬和復活。讓我想起電影《Passion》。十字架上方直線空間建築安置的是裝飾簡單的祭壇，壁畫主題大多是骷顱，意味死亡。沒想到，初來乍到威尼斯的第一站便是威尼斯的第一間教堂。一行五人搭乘時光機回到一千年前的威尼斯，內心澎湃不已。
我問兒子，怎麼突然想進來，是不是有個聲音告訴你要進來？平時只管線上電玩根本不進教堂的徬徨青少年回我：不知道。但我內心清楚，這個孩子跟宗教有緣，但哪一個宗教，還不知道。
他曾到台灣法鼓山拜佛；也曾跟我參加瑞士藏胞長達一小時的頌經會；幫助過伊斯蘭教的同齡難民孩子；第一次到威尼斯的他便走進威尼斯擁有一千年歷史的第一個教堂。
兒子前幾週透露，他也想寫一本書，告訴這個世界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要告訴這個世界，他曾在國小六年級時說：也許這個世界只有一個靈魂，主宰著全人類？
離開威尼斯第一間教堂，我們搭乘水上公車（vaporetto），在威尼斯的主要水上幹道欣賞兩岸建築與人文風情。上回獨自來威尼斯，主要是步行，也搭乘過小渡船，但並未搭乘長達半小時的水上公車盡覽沿岸風景。人在water bus / vaporetto上，沿途威尼斯共和國繁榮昌盛的景象不斷在腦海裡翻湧。長達四公里的大運河兩岸都是裝飾極其華麗的建築（palazzo）。這需何等富裕才能打造出兩岸風情？！不可思議。
四公里後，我才真正有能力去想像與理解威尼斯共和國為何曾是歐洲最富裕的地方！
傍晚在聖馬可廣場附近一個小巷子裡的一間典型威尼斯餐館用餐。威尼斯老闆僱用一位中國經理。這位親切的中國經理曾是留學生，畢業後在觀光餐營業打拼。他知道我會說中文後直說很感動，因為已經很久沒看到會說中文的遊客了。這位經理來威尼斯逾二十年，除擔任餐館經理，也兼職導遊。這次因疫情關係，來威尼斯的遊客只剩下義大利人。逐步解封後陸續出現德國人與瑞士人。由於西班牙和法國尚未完全解封，所以依然不到他們的蹤影。
聽著他的敘述，突然覺得歐洲共同體似乎成了一個童話。一個病毒，可在一夕間解除成立歐盟的魔咒。無論歐盟主席如何呼籲歐盟國家要團結一心，面對頑強的病毒，事實似乎離理想太遠，結果是各國自生自滅。
好友夫婦用餐時對我說，能在疫情稍緩後出國走走，感覺真好。每年都會在世界各地旅遊的他們，一定非常珍惜在全球疫情還未消退的境況下能再度出遊的機會。
義大利，歐洲第一個傳出新冠病毒疫情的國家，歐洲疫情初始也是染疫情況最嚴重的國家。疫情在歐洲第一個國家義大利爆發的七個月後我們再度踏上這個地方。世界上最有生活情調的地方。
回程我倚著水上公車的欄杆，看著夜晚細雨紛飛下黃燈忽明忽滅的威尼斯，想起十四世紀黑死病在歐洲蔓延，威尼斯將染疫者集中安置在瀉湖區的一個小島上隔離。義大利文quarantina （中譯為四十天）便是今日「隔離」的由來。
在一片空曠寂寥溼冷的漆黑之中，遠方的哪一個島曾是死神造訪最勤的？哪一個島曾是許多染疫者受苦受難的藏身處？七個世紀過去了，人類文明應該是前進的。為何我在寒雨裡感受到的卻是倒退的節奏？
2020年10月4/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