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一瞬間 - 趙淑俠(美國、瑞士)
我的近況可說十分〔安靜〕。因健康關係,目前已停寫作,不去旅行開會,2015應邀做了一次專題演講,2016開始,無論誰說甚麼,也不再參與這些紅塵熱鬧事。當罷休時且罷休,平心定氣的過半隱居式的伴藥生活了。
日子飛馳,飄蕩海外超過半世紀,整個文學生涯在他鄉完成,被歲月磨蝕得彷彿巳不知鄉關何處!寫了五百多萬字,出版品近四十種,最喜寫小說,但回想起來,百分之九十的作品是在抽空趕工的狀態下完成:手上的長篇寫興正濃,忽聞焦糊味撲鼻香,這才想起爐子上燉著肉呢!
一個以寫作為專職的人,卻不能專心投入,對作品總是缺點。但那麼多年的日子就是那麼過的,家庭,寫作,經常旅行,開會,演講,冬季全家上山度假滑雪,夏天到西班牙或意大利海濱晒太陽。日子過的像急先鋒,百忙之中還花大功夫組織了一個歐洲華文作家協會。竟也沒覺得累,一切順理成章。
人間事總會變,幾曾何時,孩子們長大成人,各有自己的事業和家庭,身為科學家的丈夫去到他的天國,忽然間我又回到原始的我。我該怎樣安排自己呢?寫小說!寫小說!我的心裡早藏了好幾本小說,正蠢蠢欲動,等著我把它們寫出來。
首先,我想給自己選擇一個願意立足的定點。為了無處安置的鄉愁,最好是沾點中華文化的地方。
如今住在綽號〔小臺北〕的紐約一角的法拉盛,心底早無波瀾。特別是在創作的過程中,會產生一種難以形容的愉悅,貼近自我的的親切感覺。對一個文學人來說,真正的故鄉也許就是美麗的中華方塊字吧!
我寫小說,凡是涉及歷史的,必要求真實,向不贊成〔架空歷史〕。因此一直在搜集資料。這個多彩多姿的人間世界,可寫的故事太多了。幾年前,寫出了計劃中的第一本小說〔淒情納蘭〕。本預備再接再厲,接著寫一本早期移民開荒的故事,萬想不到,驟然之間變成了病人。醫生說:你已不適宜無止無休的寫作。
幾年來,病一直沒轉好,我也習慣了經常訪醫拿藥的生活。
所謂作家,最幸福的事就是寫,創作。三四十年來筆耕不輟,經常旅行參加活動的人,突然無奈的停筆,只偶然在居住的法拉盛小區內活動。最初真是不太能適應,幸好我性情開朗,看得開,能平靜看待人間的一切狀態,很快地也就〔隨遇而安〕了。
目前以我作品做為學位論文的很有幾位,知道名字的:大陸上有廈門大學陳秀端以〔文化與性別〕,首都師大李瞱以〔跨文化視域中的流徙與承穿〕,完成了博士學位。山東師範大學的王宇宇,和其他幾位,完成了碩士學位。此外也有西方學生正在用他們的文字寫有關賽金花的論文。
有這些優秀的年輕人研究〔趙淑俠〕的人和作品,對我是鼓勵,彷彿幾十年的寫作生涯沒有虛度。
常回想起在歐洲的那些日子。我於上世紀六零年代初赴歐,既無中文報紙,也無處買中文書籍,走在街上看不到一個東方人。而那時在美國的華人留學生,已開始寫他們在美國的生活。將他們的苦悶抒發出來,寫成散文或小說,寄回台灣發表。造成一時的文學時尚,被稱作〔留學生文藝〕。當〔留學生文藝〕在美國和臺灣,發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歐洲可以稱為:歐洲華文文學的洪荒時代。
我曾發奇想:一抬頭,忽見湛藍的天空上,冉冉飄下一張紙,檢來一看,原來是中文印刷品,優美的文字述說著故園的消息,,,那樣一個卑微的幻想,在當時已是不會實現的虛浮美夢。從那一刻起,總算明白了:二十世紀中華文化的蘇武,一切要靠自己開天闢地。
1991年,我終於找到六十多位喜愛文學的朋友,排除萬難,在巴黎成立了歐洲華文作家協會。屬於歐洲的,具有歐洲特色的海外華文文學,終於具體而有形的誕生了。
經過〔留學生文藝〕,〔留學生文學〕,〔海外華文文學〕,〔新移民文學〕,各個階段,我們一路相扶持,整整二十五年,走到歐洲華文文學的興盛繁榮,優秀作家倍出,創作題材多樣化的今天。這個會是我們的精神家園,使我們感到溫暖又驕傲。
2016/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