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與易鄉間的游移~記凱薩山谷山旅數日的心境—鄭伊雯(德國)
每年夏天,我們總會盡可能地排開所有事務,參加阿爾卑斯山協會杜伊斯堡分會家庭組所舉辦的山旅行程,前往阿爾卑斯山區健行一週。2010年的山旅,我們協會選定的健行山區,位於連茲多羅米騰(Lienzer Dolomiten)這一帶峭俊壯觀的山區。山旅結束,我們順應友人的邀約,前往德國南部博登湖附近小城支援暑期遊學團的師資陣容,趁著暑假,全家亦一同陪同爸爸一邊工作、一邊流浪移居、一邊旅行遊玩,紮紮實實地盡興地再次走訪德國南部波登湖各湖邊小城。2011年7月,則與協會成員們前來奧地利的凱薩山谷(Kairsatal)健行,山旅結束同樣再度旅行菲森(Füssen)各城,2012年、2013年、2014年再度於阿爾卑斯山區健行,行走、遊玩、登山、健行、旅行的聚會遊走,一年年的山旅聚會,讓我在德國群體間因長時間的朝夕相處,自身咀嚼的異鄉心境益形深刻而敏感。
今年舊地重遊,當我們再度來到凱薩山谷與山協團體在一起,我深知旅居德國數年間,當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置身在德國環境中,生命已然順勢轉了個大彎,生活在另一個陌生國度,一切都得重新適應,事情也無法照我期望的那樣運轉自如時,我無法在驀然間感到沮喪,也無法在恍然間感到頓悟,只有隨著時間繼續的推移生活,多年後癡癡等待度日的母職家居時光已過,頓時我也明白自身已經和過去截然不同了。我承續著過去的歲月軌跡的台灣習性與思維,肩負異國際遇點滴與澆灌,眼界與觀點已無聲無息、慢條斯理的改變了,難以言明,只能說不同了。
做為多年的異鄉客,旅行與流浪常常接踵而至,每一趟旅程總是在新奇與熟悉之間,聚攏拉扯。若只是我們自身家庭成員的5人之旅,總可以在旅途中輕易認識任一家庭,天南地北地恣意閒聊,彼此皆是陌生的異鄉人。然而,若是我們參加德國家庭的山旅行程,多年來的年年山區相聚健行,孤獨總在我周圍堆積,我同時成為自己身體與心靈的異鄉人,異鄉的我困在語言與山區的回憶之間,我只能緊緊攀附著腦中的記憶與觀點,把自己放在現實當下以及德國台灣二地比較之外的超脫位置,謹慎守護自身的脆弱,既沒有急於融入解釋瞭解的心境,也沒有習於孤獨流浪的疲憊,只能輕易的認識到自己既脆弱又驕傲。
但矛盾的是,人總能輕易習慣,在異鄉的城市、在異鄉的團體,卻又不盡然那麼的異鄉隔離,生活與生命使異鄉之我,逐日適應了環境。緊湊的生活步調,不容許人發出哼哼叨叨的牢騷抱怨聲,繽紛的生活環境,不容許人謹守自身顧影自憐的哀矜怨懟,異國情調在不同程度上滿足了習於接受新奇賄賂的我。如入酒肆久習其臭,我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微光,我也逐漸適應了因時勢而造成的特殊狀況。友人遠在台灣,我感到親近;友人在身邊近處,卻又覺得遙遠。我同時巴望著自身的兩個國家,守護自身異鄉客的雙重身分,當我們竭盡所能地用個人的資源在異國求生存時,某方面來說我們也深深了解,自身的個人能力條件可能會在異國就業市塲上一文不值。於是,我既孤芳自賞,卻又尋求讚賞契合。
以書偽裝,人人在群體中享受閱讀是一種抽離與游離,而我在群體中書寫也是一種逃離,逃離當下刻竭力跳脫無法融入群體笑談間的尷尬羞澀,轉而用一種孤傲隔絕的姿態自成一家的表態。不只竭力跳脫群體語言(德語)的桎梏,不受異鄉語言言談的牽制,成功跳脫之餘,也成了道道地地的異鄉客。我忠實的用自己的方式與語言(中文),接納這暫時的山旅群體,用自己的方式轉化這世界的語言感受。
因而,我有自身認識德國的惟心法門,優游在我喜歡的歷史環境中,從古老的歷史中了解起我眼中的德國,以管窺豹地跟大家分享我心中所感受到的德國意境。儘管山旅行程中,連綿的山雨困住了大夥的行程,當我們只能在「安童˙卡房」(Anton-Karg Haus)山莊內看書閒聊時,深感語言疲乏的我總在團體中份外覺得有著異鄉的孤獨,我也只能盡力逃離,躲入電腦書寫的懷抱,鎮日與之溫存觸摸,這也成了自我逃離、自我設限、自我成就孤寂,自我挑戰寫作的絕佳保護罩。
我在景致雄偉的山景懷抱中,鎮日與我腦中的德國思緒打轉,從自身旅遊經驗中重新發現德國,數條旅遊路線與德國旅遊資訊的重新整理,腦中不時浮現德國巴伐利亞王國童話國王的孤傲身影,因於異鄉客的孤寂,更有近身肉搏的親近感受,遙想高高在上國王之孤獨,試圖以自身的孤寂貼近其心靈深度。人在自然中總是分外渺小、份外孤獨,所以自身的孤獨在山景中總是極易消退,於是我在團體中總有輕重緩急的選擇。我選擇擁抱山旅的孤寂,我選擇擁抱團體中的異鄉身分,正因為我把孩子參與團體行動視為第一優先,看著孩子們多年來相聚成長的玩耍的美好時光,我感受到孩子們的快樂,為德國學校、足球運動協會與中文學校之外的另一熟識團體,學習挑戰體能與登山健行的友善團體,所以我只得年年在團體山旅中擁抱我的異鄉孤獨,陪得與換得孩子們健康成長、快樂探索山林的機會,而我也把居住在德國異鄉與易鄉間,視為多年來的長途旅行,不斷在其中尋找書寫的樂趣,自娛娛人。
2017/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