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人曾怎樣介紹中國 - 池元蓮 (丹麥)

2023-09-17

回顧過去數百年的歷史,中華文明與歐洲文明曾經有過三次歷史性的接觸;三次都是歐洲人主動前來叩門。訪者返國後,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向歐洲人介紹中國,使得歐洲人對中國產生了三種截然不同的時代看法 : 從仰慕到崇拜,從崇拜轉變為輕視。

馬可波羅 (Marco Polo 1254–1324) 

仰慕

第一個向歐洲介紹中國的歐洲人是馬可波羅 (Marco Polo 1254–1324)。馬可波羅是13世紀的人,時逢蒙古帝國時代,蒙古人在絲路上設立驛站,派兵防守,絲路上的交通變得比以前安全;於是,歐洲商人開始東來經商。馬可波羅出身於義大利威尼斯商人世家,他於公元1271年隨同父親和叔叔經由陸路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燕京 ( 燕京是北京的前身,馬可波羅稱它為Cambaluc。) 年紀輕輕的馬可波羅長得聰明伶俐,學會了好幾種中東語言,對事物的觀察力強,甚得元太祖的歡心,於是被派去管理鹽業,又到今日的雲南、福建等地去做考察。他替元太祖服務了17年之後返回歐洲。

馬可波羅回到在義大利,正逢義大利的城邦國發生內戰。 他在義大利北部的熱那亞(Genoa)港被捉去坐牢。他在監獄裡遇到一個名叫Rustichello的監犯,是 一個當年寫長篇小說的作家。馬可波羅把他在東方二十多年的經歷講給這個同監監犯聽,後者把之抄錄成書。全書於1298年完成,原名是: Description of the World (世界描述);後改名為《馬可波羅遊記》。此書一出就成為當年歐洲的熱銷書,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後來,歌倫布出海找尋新大陸也隨身帶著一本。

馬可波羅在遊記裡把中國稱作 Cathay,描寫得引人入勝,使得當年的歐洲人都知道,在那遙遠的東方,有一個名叫Cathay的國度,那裡有很多繁榮的城市,人口密集,市場充滿珠寶玉石。那裡的人穿著絲綢做的衣服,講究禮貌,尊敬父母,拜祖先,向死人燒紙錢,還使用一種黑色的石頭來燒火 (即炭)。如此這般的神奇描寫,讓當時的歐洲人聽得著了迷,仰慕之心油然而生。

西方歷史學家認為,從8世紀到13世紀 ,中國在文化,經濟,生活水準,技術等各方面都遠勝歐洲。怪不得,中世紀的歐洲人對馬可波羅筆下的Cathay仰慕不已。

但是,歐洲文明與中華文明的直接接觸要等到海上航線的出現才能實現。


崇拜

從歐洲到東方的海上航線在16世紀出現了,是葡萄牙航海家達迦馬( Vasco de Gama 1469–1524 )發現的。歐洲商人開始從海路向東方發展,先到達南洋群島,然後於1514年到達中國的南方海岸。最初是葡萄牙人占多數,然後西班牙人 、荷蘭人、英國人等都紛紛加入東來的行列。

義大利教士利瑪竇 (Matteo Ricci 1552–1610) 

在商人的後面,傳教士接踵而至。

17到18世紀中期來到中國的傳教士中有一批是天主教耶穌會教士 (TheJesuits)。他們被西方歷史學家稱為中西文化交流的拓荒者。

這些天主教耶穌教士把西方科學知識傳入中國。 17世紀是歐洲的發現時代 (The Age of Discovery)。數學、天文學、解剖學、望遠鏡、顯微鏡、牛頓的《 原則論》 (Principia)等都是這個發現時代的產物。故此,耶穌會教士是一手拿著宗教,另一手拿著科學而來的。在一百年之內,他們用中文出版了380餘冊有關天文學、數學、地理、醫藥、倫理等各方面的科學性書籍。可是,這些科學著作對當年的中國有多大的影響,尚待後代學者的研究。

另一方面,耶穌教士把中國文化介紹給歐洲,導致漢學在歐洲興起,使得當年的歐洲學者對中國文化產生崇拜感。這批中西文化交流拓荒者到了中國,首先以身作則,接納中國文化。他們學會說流利的官話(今日的國語),還能看能寫中文,有的甚至對四書五經也有研究,可隨口引述。他們改穿中國學者長袍或者是朝廷官服。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向中國皇帝叩頭。

這批博學多才的傳教士不斷地寫報告回歐洲,報導自己對中國 的第一手印象,以專題論文方式印刷出來,傳給歐洲學術界和重要私人團體閱讀。其中以義大利教士利瑪竇 (Matteo Ricci 1552–1610)為最有性的人。

利瑪竇去世前把他在中國28年所寫的日記編成一本書。他把書的名字名叫做: History of the Christian Expedition to China (基督徒遠征中國史)。書名雖然帶有濃厚的宗教意味,但書的真正價值在其內容。利瑪竇在書中有系統地描述他對中國的地理、產物、工藝品、風俗、倫理、教育系統、政府制度、宗教思想等各方面的看法。書的原文是意大利文,再翻譯成拉丁文,於1615年出版;其時利瑪竇已去世五年。該書跟四百年前的馬可波羅遊記一樣,一出版就成為熱銷書,法文版、德文版、英文版、西班 牙文版等相繼出現。因此,歐洲學者視利瑪竇為繼馬可波羅之後,第二個報導中國的人; 同時,他的著作證實了,馬可波羅的Cathay就是中國。

耶穌教士對儒學的介紹也很得人心。他們解釋說: 儒家學說是一種智慧和倫理的制度,一種道德教條,與基督教根本沒有衝突; 中國人把孔子當作一位偉大的老師來崇拜,而且崇拜的儀式並不是宗教儀式。 大量有關中國的資料傳入歐洲,使得當年的歐洲學者對中國產生興趣,開始研究中國的歷史、政府制度、考試制度、孔子學說等。於是,漢學興盛一時,而且還掀起了歐洲知識分子對中國的崇拜熱。就以18世紀啟蒙運動的思想家伏爾泰( Voltaire 1694–1778 )為例。

伏爾泰是中國文化的崇拜者。他在其名著《道德隨筆》(Essay on Morals)一書中如此稱讚中國: 「中國人的容忍是最大的美德; 整個中國是 一個大家庭; 乾隆皇帝是一位哲學皇帝; 中國的官吏是人民的仁慈監護者,從事修路、築橋、疏通運河等替人民造福的公共工程。」

歐洲人對中國的崇拜熱在18世紀末期達到頂峰後,很快便消退。


輕視

從18 世紀末期開始,歐洲人對中國的崇拜逐漸轉變為輕視。轉變 的開端發生於1793年。 是年,英國皇帝派使者Macartney (馬凱爾尼)到北京,目的是要求在中國北方增開商埠通商。英國大使本是抱著滿懷尊敬而來的; 他領著90 多人的使團,帶了600大箱的華貴禮物,由200匹馬和3000名苦力托拉進城。可是,中西雙方的文化思想有天壤之別,事情演變成一場文化衝突。

乾隆皇帝要求馬凱爾尼向他叩頭。馬凱爾尼拒絕,他只願向乾 隆皇帝行跪一只腿的西方朝廷禮,因他是英國皇帝的大臣,本著平等態度前來拓展通商。乾隆皇帝對跟外國人通商毫無興趣,揮手叫英國使團回家去,說 :「中國地大物博,對蠻夷的一切無所需求,給了你們廣州做商埠已經是皇恩大賜。」

馬凱爾尼帶著他對中國的看法回國去,向英國皇帝稟告: 「中國帝國 是一艘又老又瘋的一等戰船。她可能不會立刻沉沒,破舊的船身可能漂流一段時間,終於會被沖到岸上,粉身碎骨,永遠不能從舊殼重建。」這個對中國看不起的觀念形成了歐洲人日後對中國的輕視態度。


中西文明的衝突

過後的一百年,清朝與西方斷絕往來。在這一百年裡,中國文明處於靜止狀態,變也只是在傳統範圍之內變。相反的,歐洲文明卻往前跑了一大段路 : 工業革命在這段期間發生;科學、航海技術、武器和戰船的製造突飛猛進。同時,一本對歐洲文明有極大影響的書在此時問世,那就是亞當斯密(Adam Smith )的 《富國論》 ( Wealth of Nations )。這是一本政治經濟的書,幫助了資本主義在歐洲的誕生。這樣,軍事主義和資本主義聯起來就是當年歐洲列強的帝國主義。 一場中西文明的衝突已在醞釀中。

讀過中國近代史的中國人,對不平等條約時代的割地、倍款 、開租界等國恥是心疼難忘的。今日,從事後回顧的角度來看當年所發生的一切,那是一場不可避免的中西文明衝突。中華文明是一座堅固的大山,西方文明則是一個波濤翻滾的大海。大山跟大海相遇,當然會發生驚濤拍岸的情景。中華文明也因此再度進入激烈變化的階段,這個變化階段延續到今日還沒有結束。

世界對中國的看法隨著歷史時代而改變。中華文明跨越數千年而長存不滅,主要原因是它具有極強的文化同化力,能吸收外來的元素,把之同化為己有。因此,中華文明大地的土壤一直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繼續不斷地培養出燦爛的花果。